晨雾还没漫过村口的老槐树时,三叔公已经蹲在灶台前摆弄柴火了。土坯垒起的灶台比我还高,黑黢黢的烟筒斜斜插进房梁,砖缝里嵌着经年累月的油渍,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。他粗糙的手掌抚过灶台边缘,像摩挲着老伙计的脊梁,"得用松木引火,火旺却不燥,炖出来的肉才带得动那股子松脂香。"
灶台上的铁锅是传了三代的家伙什,锅沿被岁月啃出细密的豁口,却丝毫不影响它锁住香气的本事。前一晚就从梁上解下来的腊排骨,此刻正躺在陶盆里舒展筋骨。这些排骨在冬至那天就被抹上了盐、花椒和自家酿的米酒,三叔公用竹篾穿了挂在房梁下,任由灶间的烟火和冬日的寒风交替熏染。三个月的时光,让原本鲜红的肉色沉淀成深沉的酱紫,表皮结着一层琥珀色的油脂,指甲轻轻刮过,能闻到混合着酒香与烟火气的醇厚味道。
"泡两小时,把浮盐去了,不然炖出来发苦。" 三叔公一边说着,一边把排骨放进温水里。水面很快浮起细密的盐粒,像是冬日湖面初结的薄冰。他蹲在灶台前,把劈好的松木块码成井字,火柴擦出的火星落在松针上,"噼啪" 一声窜起蓝盈盈的火苗,舔着锅底的黑垢,很快就有淡淡的松烟从烟筒里钻出去,在院子上空打了个旋,慢悠悠地飘向村口。
展开剩余77%排骨焯水时得冷水下锅,扔进去两颗拍裂的生姜和几段干辣椒。三叔公说这是祖宗传下的规矩,"冷水能把肉里的血水慢慢逼出来,热水一烫,肉就紧了,滋味进不去。" 水开时浮起的血沫被他用铜勺仔细撇净,那专注的神情,像是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玉器。焯好的排骨捞进温水里再过一遍,肉质显得愈发紧实,酱紫色的表皮泛着温润的光。
铁锅烧得冒烟时,三叔公舀进去两勺自家榨的菜籽油。油热了,扔进几瓣蒜和一把干花椒,滋啦一声响,香气就漫了满灶间。排骨倒进去翻炒的瞬间,油脂的香气混着肉香猛地涌出来,引得灶门口蜷着的大黄狗都支起了耳朵。"要炒到每块排骨都沾着油光,这样炖出来才香得透。" 三叔公手里的铁铲叮当响,额头上很快就沁出了汗珠。
加进去的热水必须是刚烧开的,漫过排骨还得再高出一指。"冷水会让肉紧缩,炖不烂。" 他说着,丢进去一个用纱布包好的料包,里面是八角、桂皮和香叶,都是后山采的野货。锅盖一盖,灶膛里的火就得改成小火,松木块在里面慢慢燃烧,发出 "滋滋" 的轻响,像是在哼着一首古老的歌谣。
这时候,村子里开始有了动静。东头的二婶挎着篮子过来借酱油,刚进院门就抽了抽鼻子,"三叔公,又炖腊排骨了?" 西头的老槐树底下,几个晒太阳的老人也念叨着,"闻着味儿就知道,是老三家炖肉呢。" 大黄狗趴在灶门口,时不时抬头往锅里瞅一眼,尾巴在地上扫出沙沙的声响。
一个小时过去,锅盖缝里冒出的热气带着淡淡的肉香,飘出院子,绕过老槐树,往村西头去了。路过代销店时,正在打扑克的几个汉子都停下了手,"这味儿,得是炖了一个钟头了。" 老板娘探出头来望了望,笑着说:"等下得去讨碗汤,给我家孙子泡饭吃。"
两个小时后,肉香已经变得浓郁起来。那是一种混合着松木香气、腊味和肉香的味道,醇厚得像是陈年的老酒。风一吹,飘到了学校门口,正在跳绳的孩子们都停下了动作,"是三叔公家炖排骨的味儿!" 有人喊了一声,引得大家都往村子深处望去。
三个钟头过去,灶膛里的火依旧不紧不慢地燃烧着。三叔公掀开锅盖瞅了一眼,汤汁已经浓了些,排骨的颜色变得更深沉,用筷子轻轻一戳,能感觉到肉质已经开始酥软。他往锅里加了半勺冰糖,"提提鲜,也让汤的颜色更亮。" 再盖锅盖时,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。
这时候,肉香已经飘满了大半个村子。南头的菜园里,摘菜的阿婆直起腰,朝着三叔公家的方向望了望,"快好了吧,这香味儿都勾着人的魂呢。" 北头的猪圈里,几头猪都躁动起来,哼哼唧唧地像是也闻到了香味。
四个小时,五个小时... 灶膛里的火换了三茬松木,三叔公时不时地往里面添块小木头,眼睛盯着火苗的大小,像是在照看熟睡的婴儿。锅里的汤汁越来越浓,咕嘟咕嘟地冒着泡,每一个泡泡破裂,都释放出更浓郁的香气。这时候的香味,已经带着一种糯糯的感觉,那是肉质开始酥烂的信号。
临近六个小时的时候,整个村子都浸在了这股肉香里。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,把这醇厚的香味洒到了每一个角落。正在田埂上干活的人直起身,闻着味儿就知道,快到吃饭的时候了。放学回家的孩子们一路小跑,鼻尖被冻得通红,却不忘使劲嗅着空气中的香味。
终于,三叔公熄灭了灶膛里的火。他蹲在灶前,听着锅里咕嘟声渐渐变小,像是在等待一场盛大的仪式落幕。过了几分钟,他慢慢掀开锅盖,一股滚烫的香气猛地冲出来,带着肉眼可见的热气,直往屋顶飘去。锅里的排骨已经炖得酥烂,酱紫色的表皮下面,是雪白的肉质,轻轻一碰,骨头就和肉分了家。汤汁浓稠得能挂在筷子上,琥珀色的,闪着诱人的光。
刚盛出锅,二婶就端着碗来了,"我就知道差不多了,给我家老头子舀一勺。" 紧接着,代销店的老板娘也来了,身后跟着她的小孙子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碗里的排骨。不一会儿,灶间里就挤满了人,你一勺我一碗,很快就分去了大半。
大黄狗也分到了一块带肉的骨头,趴在灶门口,吃得满嘴流油。三叔公坐在灶门前的小板凳上,端着一碗排骨,就着自家腌的咸菜,慢慢嚼着。肉香在嘴里化开,带着松木的清香,腊味的醇厚,还有柴火慢炖出来的绵软。他望着窗外飘着的炊烟,听着院子里的欢声笑语,脸上的皱纹里都盛满了笑意。
暮色降临时,村子里还飘着淡淡的肉香。那香味像是有了生命,在夜色里慢慢流淌,钻进每一户人家的窗户,落在每一个沉睡的梦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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